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秘密

關燈
秘密

淚水簌簌直下。

傅弦音低著腦袋, 眼前模糊一片。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眼眶湧出,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,暈開片片水漬。

被壓抑許久的情緒在顧臨釗這句話中徹底崩潰, 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洩的出口般, 積攢的情緒洶湧而出。

她起先還只是默默地掉眼淚,然而眼淚掉得實在是太兇, 她氣息逐漸染上哭腔,到最後甚至哭出了聲。

“對不起……”

傅弦音哭得一抽一抽,掌心全是淚水, 袖口都被濡濕。

“我沒有辦法……我真的、我不知道該怎麽做……”

淚湧得太兇, 傅弦音甚至哭到話都說不完整。

她只能不住地喃喃, 重覆著一句同樣的話:

“對不起……”

“真的對不起……”

顧臨釗感覺整顆心像被揉爛一樣。

他有些無措地伸出手, 想要拍拍她的肩膀, 又想要幫她擦擦眼淚。

可最終也只是懸在半空中。

猶豫半晌, 他張開雙臂, 輕聲道:“要抱一下嗎?”

他其實做好了傅弦音會拒絕的準備。

但是她沒有。

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, 傅弦音就撲似的抱住了她。

和跑完接力脫力撲向他的瞬間不同。

現在的傅弦音清醒著, 張開雙臂,抱住了他。

顧臨釗的身子僵硬了一瞬, 他手臂虛虛地環在傅弦音背後頓了下, 而後才慢慢地回抱過去。

傅弦音抱得很緊。

或許是因為人在無助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抓緊那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
又或許是她現在太需要一個擁抱。

她感覺自己像是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了那個名為顧臨釗的救生圈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傅弦音才緩慢松開了手臂。

她氣息還是不太穩,抽抽搭搭的, 但是整個人的情緒已經漸漸平和了下來。

顧臨釗沒說話,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。

半晌, 傅弦音輕輕開口道:

“我餓了。”

……

她是真餓了。

中午考完試就回寢室聽陳慧梅發瘋,一口飯沒吃, 下午又跑來考試,剛才拖著陳慧梅跑上跑下地鬧跳樓,又給傅東遠秘書打電話讓他收拾爛攤子,最後自己還嚎啕大哭了一場。

所有體力消耗殆盡。

傅弦音感覺她跑完接力都沒那麽累。

考試期間,食堂並不開門。顧臨釗讓她坐在小花園的長椅上等他,自己則去小賣部買了些面包堅果牛奶之類的食物。

咬下那一口面包的時候,傅弦音心裏第一個想法是:

啊,我終於活過來了。

又啃了幾口面包,遲鈍的腦子也開始緩緩運作。

她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個重要的問題——

現在是考試時間,那顧臨釗是怎麽出來的。

兩個人在長椅上並排坐著,傅弦音用鞋尖輕輕碰了碰顧臨釗,問:“現在不是正在考試的嗎,你怎麽出來了。”

顧臨釗輕笑一聲:“有力氣了?”

傅弦音:……

要不是啃得還是他買來的面包,傅弦音真想罵他。

她狠狠咬了口面包,剛想等他,就聽旁邊人開口道:

“我提早交卷出來了。”

傅弦音皺眉:“你寫完了?”

她交卷出來的時候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。

一個多小時,寫完一張數學卷子。

不太可能。

她眼眶還泛著紅,秀氣的眉頭卻皺成一團。

顧臨釗彎彎唇角,說:“沒寫完。”

雖然這個答案在意料之中,但聽到顧臨釗親口說出來,傅弦音還是腦袋亂了一瞬。

她放下面包,有些著急:“不是,你沒寫完你提前交卷出來幹什麽,這是全市聯考啊大哥,你交了試卷成績怎麽辦?”

顧臨釗認真地看著她:“那你怎麽辦?”

傅弦音語塞。

她張了張嘴,可卻說不出來一句話。

顧臨釗的聲音輕緩溫和:“這只是一次考試而已。”

傅弦音小聲說:“可它是全市聯考。”

顧臨釗說:“那也只是全市一起考的一次考試而已。”

傅弦音徹底說不出話來了。

她垂著腦袋,盯著地面上剛才眼淚暈出來的那一片水漬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有點要湧出來的跡象。

傅弦音感覺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在哭。

她仰頭,嘗試著把眼淚憋回去。

不許哭了。

她在心裏嚴厲地罵自己:有什麽好哭的,一天到晚哭哭啼啼,像什麽樣子。

身邊的人再次安靜了下去。

顧臨釗擰開了一瓶牛奶,遞給她。

她伸手接了,象征性地往嘴裏送了送,可瓶子傾斜的角度很小,顧臨釗覺得她或許一口都沒有喝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身邊的人才再次開口:

“告訴你個秘密,怎麽樣?”

秘密。

這是個特殊的詞。

它像是一條紐帶,又像是一根鎖鏈。

把兩個人緊緊地綁在一起。

這其實是顧臨釗一直想要的。

他希望傅弦音不要瞞著他,希望傅弦音能夠完全地信任他,接納他。

可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,他心卻忍不住縮了一下。

好久沒聽到旁邊人的答覆,傅弦音有些奇怪。

她轉過臉,沖著顧臨釗挑了挑眉梢:“怎麽,不想聽嗎?”

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,她看到顧臨釗似乎深吸了一口氣。

這是個很細微的動作,等到傅弦音再想要去深究的時候,已經一點痕跡都不剩了。

她只看見顧臨釗緩緩開口,吐出了兩個字:

“想聽。”

嗯,從哪說起呢?

傅弦音捋了一下自己亂七八糟的人生,發現這個爛攤子根本沒辦法捋成一條線。

但她相信以顧臨釗的聰明程度,哪怕她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說,他肯定也能明白。

於是她隨便找了個點就開口道:

“葉陽是我弟弟。”

說完,她想了想,又補充了一句:“親的。”

顧臨釗被這個信息炸了個外焦裏嫩。

葉陽、弟弟、親的。

每個詞他都明白,可連起來的信息量還是有些過於大了。

而傅弦音似乎很滿意他這個反應,她甚至笑出了聲。

“怎麽樣,”傅弦音沖他眨眨眼,狡黠道:“震驚嗎?”

“太震驚了。”顧臨釗道。

傅弦音嘆道:“所以你知道最開始,你們和附中約籃球賽那次,林安旭過來說你說他是我弟弟的時候我有多震驚嗎?”

她提了提腿,說:“我他媽當時真以為你猜出來了,我想說不可能啊,我跟他長得明明一點都不像,後來才知道你隨口亂說的。”

顧臨釗忽然覺得有些荒誕。

他從見葉陽的第一時間就開始吃醋,次次見面次次吃醋。

現在告訴他,那還真是她弟。

他問:“所以你們是異卵?”

“異卵?異卵雙胞胎嗎?”

傅弦音笑得肩膀都在顫,可顧臨釗卻從她眼裏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悲涼。

“不是的。”她笑盈盈,可聲音卻變得悠遠:“我比他大幾個月,我們是同父異母。”

一句同父異母,概括了傅弦音十七年混亂的家庭。

她歪歪腦袋,繼續說道:“我爸是個爛□□的狗男人,我媽是個小三上位的瘋女人,葉陽他媽現在就是十年前的我媽,或許十年後,他媽就是現在的我媽。”

“我之前一直覺得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至少我覺得,我會好起來的。”

“可是顧臨釗。”傅弦音聲音很輕:“我現在發現,我或許不會好起來了。”

她深吸一口氣,轉移了這個混亂的話題,她說:“換位那件事是我做的太不理智了,我並沒有不想和你做同桌,相反,我很喜歡和你做同桌,你很善良,很包容我,從來沒有一個人會這樣包容我。”

“可是我怕陳慧梅看見表白墻上面的那些帖子,我的學習狀態這段時間也很不對勁,我是真的——”

她肩膀塌了塌,聲音帶著無力和絕望:

“不知道怎麽辦了。”

“對不起現在才跟你說這些。”傅弦音扯了扯唇角,勾出一個勉強又難看的笑:“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,我是真的不知道,也不想讓你知道這些。”

許久,傅弦音聽到了一聲抱歉。

她有些詫異地轉過頭,問:“你為什麽要抱歉?”

這是善良的人的通病嗎?

把別人的不幸與苦難歸咎於自己身上。

顧臨釗說:“我不該逼你,也不該……”

他頓了頓,說:“也不該和你生氣。”

傅弦音歪了歪腦袋,看著他。

視線從他短短的發梢,落到突出的眉骨,從精致的眉眼,一點點落到嘴唇,下巴,脖頸,喉結。

她就這樣看著他。

好像要將這張臉烙入骨髓底部,刻進記憶深處,仿佛這樣,她才能有那麽點寄托可以依靠。

他哪裏有錯,他哪裏需要道歉。

他明明、明明已經把全部都做了。

不要在這樣了。

傅弦音在心底念道。

不要在對她這樣好。

不然要她以後該怎麽辦呢?

留著這麽點可憐的記憶過活嗎?

少年似乎真的陷入了某種自責中,傅弦音心底軟成一片,她說:“你沒有逼我,是我自己想說的。”

“之前不想說,是不想讓你知道這樣不堪惡劣的事情,現在想說,是因為——”

她嘆了口氣,和顧臨釗徹底坦誠相待:

“是因為如果不找個人說一說,我感覺我真的要瘋了。”

“況且。”傅弦音說:“你生氣是應該的,如果是我,我要比你生嚴重一萬倍的氣。”

深秋的寒風掛得傅弦音眼睛發酸,她無聊地用鞋尖踢著顧臨釗的鞋子。

直到顧臨釗低笑出聲:“閑的你。”

傅弦音輕哼一聲。

考試鈴聲響起,傅弦音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在這裏坐了很久了。

遠遠超出了當時和高姐保證的五分鐘了。

她站起身,然而坐太久,雙腿一軟,差點栽下去。

顧臨釗拉住了她的胳膊,說:“我和高姐說過了的。”

哦,半仙又猜到了她擔心什麽,又又幫她收拾好了爛攤子。

她說:“那你幫我收拾一下書包然後放活動室吧,我去找高姐請個假。”

“請假?”顧臨釗捕捉到了關鍵詞:“請晚自習的假麽?我陪你。”

傅弦音搖搖頭:“不用了,我這幾天應該都不來了。”

顧臨釗問:“不考試了?”

傅弦音:“高姐如果能給我批假,我就不考了。”

顧臨釗沒說話。

傅弦音笑著拍拍他肩膀:“怎麽了,不是你說的,這只是一次考試而已嗎?”

“只是全市一起考的考試而已。”

*

出乎傅弦音的意料,高姐批假批得很痛快。

傅弦音甚至猜是不是因為高姐今天也被她嚇到了。

思來想去,傅弦音還是認真地跟高穎道了個歉:“老師對不起,我今天下午情緒有點太不穩定了,我以後不會這樣了。”

高穎嘆了口氣:“不怪你。”

她雖然下午也被傅弦音說出的那句話嚇了個不清,但是高穎心裏知道,這件事情誰都有錯,唯獨傅弦音沒錯。

好好的一個孩子,在這樣高壓的環境下被逼著活了這麽久,還能長成傅弦音這樣,已經很不容易了。

高穎說:“老師也有錯,沒有及時發現你家裏的問題,以後記住,有什麽事情一定要跟老師說,不管什麽樣的事情,明白嗎?”

她神色嚴厲了些:“我是你班主任,有什麽事情必須告訴我。”

傅弦音點點頭,說:“知道了。”

高穎心裏五味雜陳。

傅弦音的媽媽是這個狀態,她爸那邊想必也不樂觀。高穎之前還沒覺得傅弦音的家庭會這麽遭,只覺得她媽媽的壓力或許有些大,但是孩子處在高三,也可以理解。

現在看來,傅弦音家裏恐怕連一個能夠格做她監護人的成年人都沒有。

她問:“老師能不能問問,你請假這幾天要去做什麽?”

傅弦音也沒瞞著,坦白跟她說了:“我想去跟我爸爸談談這件事,我現在也有點……不知道該怎麽辦了。”

高穎再次囑咐:“好,那有什麽事情一定及時告訴老師,好不好?”

傅弦音點點頭:“好。”

末了,她又補了一句:

“謝謝老師。”

從高穎辦公室出來後,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。

雖然期中考試,但是晚上的晚自習還是要上。

傅弦音回宿舍拿了證件,背了個小包。走出校門的時候,剛好趕上快要上晚自習,大家都在往裏走。

傅弦音逆著人流往外走,周圍人紛紛側目,她只當聽不見。

走出了學校,傅弦音打車直奔傅東遠公司。

她不是路癡,認路還算是比較厲害的那種。但時過境遷,沿途的風景還是讓傅弦音有些陌生。

車子在馬路邊停下來的時候,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。

燈火通明的市中心,一座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,像極了一只只鋼鐵巨獸。

現在正處於下班晚高峰,一個個白領打扮的都市精英穿梭在這些鋼鐵怪物中,從這個入口被吞噬,又從那個出口湧出。

她站在原地看到出神,直到被人不小心碰了一下方才回神。

傅弦音把頭發重新梳了一遍,用唇膏潤了潤幹澀漆皮的嘴唇,而後踏進了傅東遠的公司。

坦白來說,傅東遠公司規模並不小。

這也是陳慧梅一定要她去爭的一個原因。

傅弦音其實也說不清陳慧梅到底是為了愛還是為了錢。

又或許是兩者都有。

很難想象,傅東遠明明已經是個爛黃瓜了,可陳慧梅仍然對他殘餘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。

陳慧梅愛傅東遠,這是傅弦音很難相信的,卻也是傅弦音無法否認的。

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,樓下的前臺沒有人,傅弦音憑借著記憶按了電梯上樓。

上一次來傅東遠公司,還是她上初中,陳慧梅那時候剛和傅東遠結婚沒幾年,又發現傅東遠在外面和別的女人不清不楚,一氣之下給傅弦音請了一天的假,帶著傅弦音直接來傅東遠公司捉奸。

那一次,陳慧梅在公司直接抓包了正在出軌的傅東遠。

她和傅東遠爆發了劇烈的爭吵。

傅弦音當時很不理解,為什麽傅東遠明明是過錯方,卻還能有理有據地和陳慧梅吵個有來有回。

那時候的傅東遠生意做的還沒有現在那麽大,公司裏的人還沒有現在這麽多,可傅弦音依然被那些人的視線看得喘不過氣來。

沖突的結局是以陳慧梅率先服軟。

傅弦音當時不懂,明明陳慧梅在臨瀾的時候那麽生氣,明明已經算是捉奸在床了,她為什麽還要先服軟。

她問出來了,卻遭到了陳慧梅劈頭蓋臉的斥責。

陳慧梅說:“因為你是個女孩,因為你太廢物,你比不過那些人,所以你爸爸才會這樣。”

陳慧梅說,都是她的錯。

傅弦音那時還會哭,她還記得她在北川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簌簌掉眼淚。

而陳慧梅就在前面走,連看都不看她。

好奇怪,明明那時候哭得那麽慘,現在回想起來這段記憶,傅弦音竟然已經不覺得很難過了。

叮的一聲,電梯門緩緩打開,傅弦音走出了電梯。

傅東遠把公司做大做強之後傅弦音就沒來過了,她不知道傅東遠在哪,只好隨便拉了一個人問:“您好,請問傅東遠在嗎?”

那人擡頭,說:“傅總的辦公室在十七樓。”

傅弦音道了謝,按電梯又上了十七樓。

她不知道怎麽走,就給秘書打了個電話。

很快,秘書就來電梯口接她。

“邵秘書好。”傅弦音沖他禮貌笑笑,說:“我來找傅東遠。”

邵楊很有禮貌地點點頭:“傅小姐好,傅總還在忙,您先來休息室等一會吧。”

休息室裏備好了點心茶水,傅弦音不餓,就只開了瓶礦泉水喝。

邵楊就是今天下午接走陳慧梅的人。

傅弦音沒有問他把陳慧梅送到哪裏去了,她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等。

然而等了快兩個小時,傅東遠都沒有出來。

傅弦音問邵楊:“邵秘書,他還在忙嗎?”

邵楊有些歉意地笑笑說:“抱歉傅小姐,傅總還在忙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傅弦音點點頭,從沙發上站了起來。

邵楊以為她要走,幫她打開了休息室的門,說:“傅小姐,我送您。”

“不用麻煩了。”傅弦音笑了笑,說:“我不走。”

邵楊開門的動作一頓。

下一秒,他聽見這個漂亮又年少的傅小姐笑著說:

“邵秘書,麻煩你轉告我爸,我能幫他和陳慧梅離婚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